【“北大荒”杯】“知青岁月”征文作品：准知青的初恋
来源：民生在线 责任编辑：刘传琨 时间：2020-10-13 15:14:56
1969年，我们全家从县城下放到了南正村，做了下放居民。
我们家被安置在村子南头一间原来用作碾房的屋子，只盘了一条炕，无法容纳全家五口人睡觉，我只好睡在队里的饲养室。饲养员是振明伯，睡觉打呼噜，圈里的牛马在他的呼噜声中或耐心嚼草，或闭目养神。它们习惯了在主人的呼噜声中度夜。那会儿粮食不够吃，我常常肚子饿，振明伯就从家里带来馍或者蒸熟的红薯给我吃。看我吃得狼吞虎噎，他眯着眼笑。过会儿他叹着气说：“叫你们家来乡下，造孽呢。你这细皮嫩肉的，将来怎么干地里的活啊。”
两年后我初中毕业，上头有了政策，下放居民的子女可以享受知青待遇，然而村子人根本就不拿我当知青对待，村子的知青点我也住不进去，于是非常苦恼。
在南正村，我的初恋不可避免地降临，那个女孩是振明伯的女儿，名叫娅。她的眸子，仿佛《钢铁是怎样练成的》中的那个俄罗斯美少女冬妮娅般的美丽。每次遇到她，我就下意识感觉到她用冬妮娅般的温情注视着我，让我的心房咚咚狂跳。远远地，我就凭感觉知道她在向我走来，或背对我而去。她去河边洗衣，我尾随着她，目光似两道不曲的直线。为了取得她的欢心，我暗示自己将来有可能招工，可她却惊慌失措，目光逃离了我，老远看见我，就低头避开我，让我失落不已。我无法按捺住青春的骚动，于是给她写了封措辞暧昧的求爱信。她接过信，手抖个不停，满脸红晕地仓惶而去。
第二日黄昏下地回来，娅有意走在最后，我明白最终的宣判来临了。娅的脸颊潮红，眼眉低弯，那双忧郁的眼神宣判了一个初恋的死刑。她把我给她的那封信还给我，只是，写着她名字的那个角被撕去了。她说了句：我不行，之后歪着脚步匆匆地追赶人群去了。她身后掠过的那股风，扯出了我心伤的泪水。
那一刻，村庄上空的缕缕炊烟像一枝枝藤蔓攀援在我心灵的边缘。有一种惨痛的声响穿透躯体，自远而近地逼近我的耳膜。
好多日子，我寝食难安，失魂落魄地坐在田野上，归巢的鸟儿仿佛洞察到一颗孤寂无助的心灵，在我的头顶啼叫盘绕。泥土里的许多虫儿，为我唱着哀歌。夜幕合拢，霜露悄悄地弥布了我的衣裳，向我心灵的深处渗透。我索性躺下，赋予泥土和霜露一个完整的躯体。霎那间，我听见那壮怀激烈的大地的声响，辽阔，悠久。夜渐渐向纵深发展，鸟儿早已不知踪影，仍有不知疲倦的蛐蛐儿用叫声陪伴着我，守候着我灵魂的归宿。
失恋，是对我致命的精神打击。照着镜子，一张更加枯瘦、苍白的脸酷似魔鬼。但我还是无法摆脱娅的影子。在我模糊不清的视线里，她木偶似的重复着一些动作。卸去了另一个人对她的精神寄托之后，她发胖了，胸脯无可遮拦的挺起，一张圆脸白里透红。这是乡村姑娘的美。我恍然明白自己瘦得可怜，于是破罐子破摔，索性干活时脱掉上衣“炫耀”自己细瘦的骨骼。我用拼命地劳作掩饰着自己精神的苦闷，庆幸的是，我学会了犁地，扬场，撒种，还有吆马车，那些现在已经消失的乡下农活我不但经历了，而且掌握了要领和技巧。当我迈出情感的炼狱，把心思用在那些事物上，才发现乡下的生活其实非常简单，清晰。
尽管我的失恋以失败告终，但回想起来，在准知青那幅沉重、单调、黑色的生活画卷中，我的情感投入是一抹亮色，一道曙光，让我青春狂躁的心有了着落。
1975年冬天里的一个日子，正在做午饭的母亲突然一阵昏厥倒在了灶火前，燃烧的火苗扑出来引燃了灶前的柴草，母亲被烧伤了。当时家里无人，是娅，发现了我家屋里冒烟，于是扑进我家将母亲从燃烧的柴草里抱出屋门，和另外两个女人一起把母亲送到了公社医院。
十几天里，娅一直在医院照顾母亲，弟妹年龄小，我要换她，娅说你个男人家不方便。母亲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，娅笑着说好啊，那我就把你叫妈。和我一样，母亲一直喜欢娅，一心想让她做儿媳。
之后每次见到娅，我都想说几句感谢的话，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。娅懂得我的心思，美丽的眸子一闪而过，那急匆匆的背影，浓缩成一个清晰的问号。
高中毕业后，我在村子干了四年农活。这期间，每年都有招工的指标，可就是轮不上下放居民的子女。在乡村干部的眼里，我们是被另眼看待的。1977年冬天恢复了高考，我报考了大学文科，被湖南师范大学录取了。接到通知书，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它拿给娅看。娅明白我的意思，红着脸低着头说：我早就知道你有这么一天，我天生就是当农民的命，配不上你。她冬妮娅般深情的眸子里，忽然噙满晶莹的泪花。
宛若一个谜，我终于知道了谜底。
起初，我告诉娅我将来可以招工，是想让她意识到如果和我成家，未来就会有幸福的生活，而在娅的意念里，这是明白无误地告诉她我们之间是有身份之别的。村子里，许多已经定亲的青年男女因为一方身份的改变而退婚的事太多太多，清醒的娅不想步人后尘，让自己在悔恨和仇恨中度过一生。
一个乡村少女，会有如此的心思，让后来的我吃惊。
大学还没读完，娅就做了新娘，嫁给了村里一个木匠的儿子。她的人生是否幸福？我不得而知。
此后的岁月里，那个叫南正村的小村落，在我的精神关注下，安详地生存着。我用我笨拙的文字，记录着我的初恋。
作者 赵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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